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趙小東

所屬書籍: 平原上的摩西

孫天博很有意思,什麼也不說。我找了幾個經驗豐富的人問過,也不行。只是不說話。不讓他睡覺,他就不睡,跟你耗著,把我們幾個都耗累了,他還能撐。我說,你要是不知道,可以說不知道,我們記錄在案。他連不知道也不說,只是不時用手按摩自己的頸椎。

我們讓診所開著,從別處找了一個中醫坐診。從裡到外翻了一遍,沒有發現。其中一個人說,沒見過這麼乾淨的地兒,就不像有人住的。我問小庄,往下怎麼弄。小庄從北京回來,狀態有點萎靡,在飛機上想抽煙,憋得亂轉,下飛機之後,到局裡的路上,把半盒平原都抽了。

我們查了本市所有叫李斐的女性的社會記錄,發現有一個和我們要找的人高度吻合。此人生於1982年,父親叫李守廉,1954年生人,身高一米七六,原是拖拉機廠工人,鉗工,會開手扶拖拉機,也會開車,下崗之後,就從社會上蒸發了。李斐有小學的檔案記錄,小學畢業之後就沒有了。而這兩件事情的時間點,都是1995年。綜合我們掌握的所有情況,李守廉是1995年劫殺計程車襲警串案和2007年襲擊城管串案的重大嫌疑人。李斐即使不是從犯,也是重要的證人。人活著就應該有記錄,李斐是否還在世無法確知,但是李守廉一定在世,這中間社會上換了一次二代身份證,他一定有了新的名字和身份。

小庄說,應該是這樣,那年李家發生了幾件事,下崗、李斐升學、朋友孫育新想要開診所,借錢。李守廉一向仗義,先把錢借給了孫育新,李斐升學就沒有錢。我說,沒明白。他說,我是經過那個時候,考初中,就算你考全市第一,也要交九千塊,我假設李斐這孩子考上了,但是李守廉的錢壓在診所里,所以他實施了對計程車司機的搶劫。我說,有道理。邏輯上可以成立。他說,第一起案子你還記著嗎?那個計程車司機的儲物櫃里,有刀,他是轉業兵,開夜班,防身帶著,第一起案子也許是誤殺,他本來是想拿點錢就走。後來手上已經有人命,就殺人搶劫了。我說,有這個可能,但是已經不重要了,第一起案子到底怎麼回事兒,重要嗎?他說,後來的襲警案,就和我過去假設的差不多,那天李斐應該在車上,他們不是要搶劫,而是去辦什麼事兒,也許就是去孫氏診所串門或者看病,打的是蔣不凡的車,蔣不凡覺察出李守廉的嫌疑很大,中途兩人下車,後面的事情我過去推論過了。我說,可能李斐也參與了搶劫,也有這種可能。小庄說,嗯,也有。但是可能性不大。我說,為什麼?他說,從人性角度講,父親不應該這麼干。我說,操,跟我說人性?他沒有說話。

第二天我又帶人去翻了一遍孫天博的家,的確收拾得很乾凈,應該是隨時防備有一天我們會抓他。裡屋是木地板,我讓人撬開,什麼也沒有。我覺得既然如此,索性繼續拆。所有能藏東西的地方全拆開,終於發現了一個中醫枕頭,裡面有一層小石子,安眠用的。在石子底下,有一本帶血的小學語文教材和七十多頁複印的文稿。我把這些東西拿到孫天博面前,他像沒看見一樣,還是不說話,然後閉上眼睛,按摩自己的太陽穴。我看了一遍稿子,好像是小說,寫的都是一趟房裡鄰居的事情,小孩兒之間的事兒,大人之間的事兒,玩毛毛蟲啊,彈玻璃球啊,打啪嘰啊。看意思應該是作者小時候的事情。我把這些東西轉給了小庄,讓他看看。小庄看過之後,沒有提什麼決定性的想法,而是向我請了幾天假,說是實在撐不住了,身體要垮了,我同意了,畢竟年輕,第一次跟這種案子,休息休息是合理的。我提議他可以先見見孫天博,畢竟是目前我們手上唯一可用的線索,他說不見了,實在是太累,他還說,這幾天他好好想一想,也許會想出個眉目,再見不遲。

就在他請假的第三天下午,出現了新的情況,這是所有人都沒有想到的。年初我們搞過一陣子追逃行動,其實有些勞民傷財,抓回來的,即使手上有過人命,大多早已成了廢物,不是未老先衰,就是成了沉默寡言的木頭疙瘩,或者因為酗酒成了廢人。有一個人現年五十一歲,1996年搶劫岐山路建設銀行未遂,用自製短筒獵槍打死一名保安,潛逃。今年年初將他從河南省舞陽縣抓回,他承認他搶劫殺人,並提出希望能見到自己離異多年的妻子。我沒把此事當回事兒,如果每天滿足他們的願望,我就不用干別的了。小庄找到了這人的妻子,也已經五十多歲,重新結婚生子後,生活不錯,現在退休在家,幫兒子帶孩子。不願意與他見面。小庄徵得對方同意,給她照了一個半身像,帶給案犯看了,並把實際情況跟他講了。他收下照片沒說什麼。可就在這幾天,他突然說有重要事情彙報,我去了。他要見小庄,我說小庄休假了,病了,我是他上級,可以代表他。他認識我,把情況講了一遍,我聽後,讓他寫下來,然後召集了專案組,拿著他所寫材料的影印版,又讓他講了一遍。這人記性極好,無論是所寫材料,還是兩遍的供述,沒有任何矛盾之處,而且十幾年前的細節,很多都還記得。此人叫趙慶革,無業,酗酒嗜賭,麻將花面衝上擺著,他掃一眼,揉亂砌出城牆,所有牌的位置基本上都在心裡亮著。可是就是這樣,還是輸錢,欠了不少外債,為了翻本,他就動了搶劫計程車司機的念頭。他身高一米七五,手勁極大,據他自己說,年輕時吃核桃有時是用掰的。尼龍繩、柴油,上車之後坐在司機正後方,行到偏僻處實施殺人搶劫,然後焚車逃走。一共五起,每一起的時間地點人物,甚至連司機的大致相貌、年齡,甚至有的人的口頭禪,他都記著。其中有一個司機上衣兜揣著一把梳子,一邊開車一邊梳頭,說送完他就去跟相好會面,相好三十二歲,丈夫常年出差。他把他勒死後,梳子拿走,一直用到現在。

但是他說1995年12月24號,他並不在蔣不凡那輛車上,他去了廣州買槍(但是沒買到),那時計程車的案子他做了五起,沒有紕漏,就準備向前走一步,去搶銀行。我把李守廉和李斐的照片給他看,他說不認識,從沒見過。

我看到了那把梳子,然後給小庄打了電話,他關機了。其實也沒那麼著急,只是案子的鏈條有了一個斷縫,而我們需要做的工作並沒有什麼大的變化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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